大皇子站在高處回頭看顧朔,頓覺自己把傻瓜當成對手,十分可笑。心情大好的大皇子,甚至都不大來找顧朔不痛快了。
顧朔被人當成傻瓜,毫無反應,蘇景同一度小人之心地揣測顧朔是否在心裡冷笑嘲諷,遺憾自己不能當一條蛔蟲,好去聽聽顧朔的想法。
蘇景同閒不住,幹不了大事,他干點雜活也行吶,攬了一堆小活出去干。幹了半月,顧朔攔住他,辦公時把他帶在身邊,一面辦一面給蘇景同講思路,教他如何辦差事。
蘇景同難為情,顧朔已經夠累了,何必在這繁重的工作中再加上教導自己。
顧朔只摸了摸他的頭,便開始講解他的思路,他不接受蘇景同的拒絕,強勢地安排他必須學習。
蘇景同過了很久以後,才明白顧朔當時的心態。他爹想謀逆的事,人盡皆知。顧朔大概也不對周文帝還能保住皇帝的位子抱有期望,顧朔自己只是個空有爵位的郡王,在朝代更替的事上沒有任何的力量,也許未來的某一天,蘇景同會成為太子,或者帝王。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顧朔希望新登基的帝王能靠譜一些,對百姓好一些,所以儘可能地教蘇景同,盼著他成長。
新州百姓長途送別的事徹底重塑了顧朔的靈魂,顧朔希望濱州賑災的半年也能給蘇景同一些美好柔軟的回憶,叫他將來能做個好君主。
因為這種心態,顧朔教他格外耐心細緻。
等賑災結束,蘇景同對顧朔的印象,只剩「欽佩」二字。
他們從濱州離開時,濱州百姓也出來相送,不過他們送的是大皇子和蘇景同——凡是台前出面安撫百姓承諾辦事的活,都是大皇子搶著去做,顧朔會強行要求蘇景同跟著大皇子去出面,自己則安靜地待在幕後幹活。
百姓們將所有功勞記在出面的大皇子和蘇景同頭上,念著他的好,依依送別。
大皇子下車和百姓告別,蘇景同坐在車中,沒有下車。他知道顧朔逼他出面安撫百姓的意思,想叫百姓記他的好,讓百姓的感激信賴能感化蘇景同,將來做個好君主。
蘇景同掀起窗簾瞧著百姓們送別大皇子,心裡忿忿不平:你們送錯人了,真正幹活的根本不是他!連軸轉了六個月,每天休息時間不到兩個時辰的人不是他!忙到吃飯喝水都沒空,全天戰時狀態應對賑災的人也不是他!六個月瘦了十幾斤的人也不是他!
蘇景同心裡煩躁,抬頭看馬車中的顧朔,顧朔已經靠著車窗睡著了。
比起半年前,他整個人瘦了幾圈,帶來的衣裳變得松松垮垮,蘇景同甚至能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他臉色很白,眼底發青,臉頰卻有些紅——他在發燒,賑災結束後,顧朔心裡的石頭落地,當晚便起了燒。
大夫說是勞累過度,給開了兩貼藥,囑咐多休息。蘇景同的馬車最寬敞舒適,硬拉著顧朔一起坐。
蘇景同凝視著顧朔的睡顏,心底一片茫然和委屈——替顧朔委屈。
回到京城,論功行賞,甩手掌柜一件實事沒做還拖後腿的大皇子分到的功勞最大,周文帝龍心大悅加封大皇子為廉親王;只查案、其他工作只能打下手的蘇景同功勞第二,加兩千戶;從頭忙到尾焚膏繼晷夜以繼日幹完所有工作的顧朔,被周文帝怒斥目無法紀,處理濱州刺史事不當,禁足半年。
蘇景同不大懂賑災,但懂朝廷溝壑,一聽便知周文帝在怪顧朔沒把濱州刺史保下來。濱州刺史是大皇子外祖父的人,周文帝盤算著和廉親王外祖父聯手扳倒攝政王,結果被蘇景同三下五除二弄死,現在濱州刺史空缺,未必能再安插一個自己人進去。
顧朔沒及時攔住蘇景同且幫他圓場收尾,周文帝疑心顧朔有奪嫡之心,不願讓大皇子一脈好過,故意幫蘇景同,周文帝大為不滿,攝政王大敵當前,顧朔卻不分敵我先內鬥拖後腿,實在不堪大用!
攝政王蘇季徵若肯出言,自能保下顧朔來,但皇子奪嫡的精彩大戲,他怎麼能不看戲。比起愚鈍廢物自以為是的大皇子,蘇季徵更厭惡不顯山不露水的六皇子,大皇子登基,他拿捏大皇子易如反掌,六皇子沉默寡言卻心有成算,不是能被人拿捏的性子,還是早點摁死最好。
十四歲的蘇景同因論功行賞,破例站在了朝堂上,他向顧朔望去,只看到顧朔平靜如水的臉,他對此早有預料,連眼皮都沒眨,從容地跪下接旨。
憑什麼呢?
這到底憑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就因為他不是皇后的孩子,沒有個有兵權的外家麼?
他的病還沒好,他還在發燒,早上上朝前蘇景同海看到他背著人在側殿用泡過冰水的帕子貼在臉上,好使自己的臉色不那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