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之內,她開快後車開快,她開慢後車開慢,始終保持不過三米的車距。兩車一前一後,像是湖中你追我趕戲水的鴛鴦,曖昧得令人厭煩。
華松栩終於失去了耐心,點剎將速度降到30,開窗探頭向後看了一眼,竟然是方才加油站的那輛麵包車。
方才是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這會是大半夜跟車,跟獨行女性的車,更是非奸即盜。
前方不遠有一個停車區,華松栩乾淨利落右轉進輔道,開到安全地點後猛剎停車,又從后座底下撈出甩棍,菸頭一扔,氣勢洶洶地下車。
麵包車才停穩,華松栩直接拉開車門,一手抓男人領子,另一手的甩棍迅猛橫沉在頸間,「你想幹什麼?!」
男人沒反抗,甚至配合地舉起雙手,「別緊張,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怕你疲勞駕駛。」
華松栩冷嗤,藏不住狠戾,「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什麼人?」
男人右手一動,華松栩猛地用力,那棍子便重重懟上了他的喉結。
「咳咳咳……」他嗆了半晌,艱難出聲,「我給你拿身份證和學生證。」
華松栩沉默兩秒,惡狠狠威脅:「拿,老實點!」
男人很老實地從副駕撈起背包,「最右側的小包,你看。」
他態度坦然,甚至遞包時專門將手提帶沖外,格外貼心。
華松栩接過,退後三步到麵包車側前方,按照男人所說果然找到了證件。就著車燈,她看清了身份證上的字。
徐汀雲。26歲,京市人。
再看學生證,京大的生態學博士,今年博三。兩寸白底照片上,男生笑容清淺神采奕奕,陽光又朝氣蓬勃,確實不像什麼窮凶極惡之徒。
徐汀雲從車上下來站定,怕驚到她,紳士地保持著距離,在幽暗的光線中輪廓更顯深邃,「再往前二十公里開始全是盤山路,一周前下過雪,部分路段有冰。我怕你疲勞駕駛又不熟悉路況,才跟你的車。」
華松栩握著甩棍的手稍鬆了些,將證件裝進背包還了回去。
徐汀雲見她放下警惕,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去哪?一會你跟我走,這兒我熟。」
華松栩撤到路沿上,掏了根煙。
「啪——」
防風火機的火苗筆挺,隨即煙尾一點猩紅明滅,映在女人半垂的眸子中如繁星點亮暗夜,卻依舊沒融化眉宇間的寒意。很美,又很落寞。是以徐汀雲沒忍住,多看了好幾眼。
「不用,你走吧。」華松栩向垃圾箱裡撣了撣菸灰。
徐汀雲被誤會又被拒絕,也不惱,再次撈出那包鳳爪,「這個你拿著,天亮的時候最容易困。」
他態度坦蕩。可跟車十幾公里只是因為擔心一個路人疲勞駕駛,理由未免拙劣。由於過分拙劣,甚至顯得有點真誠。
華松栩懶得細究他究竟是熱心市民還是別有用心,冷聲道:「別多管閒事,弟弟。」
徐汀雲笑了下,搖搖頭,冷不丁抬手一拋。
接住墜落的物體是人的本能。當華松栩回神,那包鳳爪已經落於掌心。
「我拉的貨里沒咖啡,這個勉強湊活。」徐汀雲說,「收著吧,用不上的話扔掉就好。」
華松栩一怔,有些琢磨不來眼前的男人,此刻捏在手裡進退兩難。
徐汀雲長腿一伸上了車,囑咐了一句小心駕駛,驅車離開了。拐出輔道時,他瞄了眼後視鏡,恰好看到女人掐了煙,連菸頭帶鳳爪通通扔進了垃圾桶,不由失笑。
果然如徐汀雲所說,部分路段有暗冰。幸好華松栩經驗豐富平安通過,趕在第二天中午抵達安縣懷遠村。
去年來的場景歷歷在目,她按照記憶找到了擇木客棧。客棧的老闆叫嘉措,老闆娘央金,往來的也都是戶外愛好者。因為時隔一年,寒冬路況不好,安全起見華松栩提前聯繫嘉措當嚮導帶她進山。
她三兩步跨上石階,「老闆在嗎?」
藏式建築紅磚被積雪掩映,天地靜止,幽遠非常。
華松栩不自覺放輕聲音,「老闆?嘉措?」
拐角出現一個絳紅的身影,懷裡還抱著一個大紙箱。
華松栩繞過院子裡那株遮擋視線的枯樹,「您好,老闆在——」
這一抬眸,後半句話被迫吞回肚子裡。
一陣恰到好處的風吹過,枝椏顫動,白雪傾灑,如冬日落花,在暖陽折射下流光溢彩。
徐汀雲著一身藏袍立於屋檐下,眉目深邃,薄唇邊笑意清淺,「你找老闆,他今天不在。」
第2章
央金趕來時,徐汀雲和華松栩正大眼瞪小眼。一個神色自若,一個面色微沉,總之是都沒說話。
「華小姐嗎?」
華松栩認出了女主人,點頭,「我約了嘉措今天進山,他不在嗎?」
央金也是一身藏袍,微紅的臉頰飽含歉意,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對不起,嘉措昨天晚上急性胃炎去縣上的醫院,明天才能回來。他讓你先住下,多等他一天。」
華松栩一愣,旋即道:「突發情況,能理解。」
生病嘛,人之常情。然而她不自覺把指骨捏得咯嘣響,心頭遠沒有表現得。明天就是28號了,早上出發勢必趕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