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徐汀雲退至一旁的單人沙發坐定,「允許你做小孩。」
華松栩把手伸進抱枕底下捏了捏,「五千?」
「差不多吧。」徐汀雲模稜兩可道,「壓歲錢不許拒絕。」
「我收你的錢算怎麼回事?」
「就當入住的房費,外加一點心意。」
牆上掛鍾機械地運行,短針恰好從九爬到了十。
徐汀雲看出她在強打精神,輕聲說:「困了就睡,我在這陪你。」
如果是平時,華松栩肯定會把他趕回臥室,而不是窩在狹小的單人沙發。但此刻她自顧不暇,完全沒聽出徐汀雲的言下之意,往毛毯里又縮了縮,便墜入深不見底的夢裡。
黑暗中,華松栩坐在床邊,死死盯著臥室門的縫隙。
腳步由遠及近,時輕時重,時快時慢,步頻也長短不一。粗重的呼吸聲,伴隨著口齒不清的嘟囔,穿過精美的壁紙和鋼筋混泥土的牆面,在她耳邊隆隆作響。
忽然,世界靜了下來。不是安然入睡的寧靜,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寧靜。
門把手動了,但反鎖後鎖芯卡住了框,發出脆響。
華松栩攥緊了拳頭,但很快又鬆開了。怎樣都沒用的,反抗只會換來更激進的對待。
門框門板開始劇烈碰撞。
她其實已經麻木,不會再害怕,也不會再崩潰痛哭。但經過數不清的日夜裡積攢的肌肉記憶,她還在顫抖。就像明知自己是神仙難救,仍向漫天神佛祈禱。
華松栩祈禱自己不要變成華煒這樣的人。祈禱自己不要因為一時衝動,趁月黑風高、華煒酒醉熟睡後,殺了他。
她一定、一定要堅持下去,堅持到能幹乾淨淨離開迎接屬於自己的清晨,而不是從「家」這個牢籠,邁進監獄的牢籠。她一定可以。
但是這一夜好長,好長,好長……華松栩真的快要撐不住了。她喘不上氣,也不敢出聲,只是一個勁攥著手,希望指甲陷得深一些、掌心再疼一些。
可是無論她怎麼用力,痛感依然缺席。
華松栩有些疑惑,直到——
耳邊有呼吸聲!
華松栩驟然睜眼,一個黑影就在面前不足半米。她整個人僵直,動彈不得,連瞳孔都被恐懼冰封。
「是我。別怕,是我……」
一個沙啞的男聲穿破了黑暗,一縷清爽的木香輕柔挽了過來。
華松栩依舊看不清眼前人的臉,甚至在理智回籠前,身體先一步放鬆。她栽回柔軟的沙發中劇烈地喘息,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緊緊攥著一隻結實有力的手臂。
華松栩慢慢鬆開,「徐汀雲?」
「嗯。」徐汀雲應,「做噩夢了嗎?」
「……嗯。」
徐汀雲半宿未合眼。過去幾個小時發生的事情深深刻在了腦海中,他不光心疼,他全身每一個器官每一塊皮肉都疼。在和諧家庭中長大的他根本想像不來,華松栩前二十年過著怎樣的人生。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一個父親會那般對待親生女兒!他憤怒,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憤怒,理性在凌晨的寂靜中燃燒。
此刻,徐汀雲強行壓下怒火,盤腿坐在沙發和茶几的縫隙,拂去她額間的薄汗,「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放心睡吧,我一直在。」
華松栩終於適應了黑暗,也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面龐。那雙黑眸亮如晚星。
「我不想睡了。」她說。
「那就不睡。」徐汀雲道,「我也不睡,陪你。」
沉默少頃,噩夢的餘韻散去,華松栩終於清明,「一直沒睡嗎?」
「睡了,剛醒。」
「騙我。」
徐汀雲輕笑,「什麼都瞞不住你。」
初見,他是橫衝直撞的毛頭小子。相識後,他是熱情活潑的陽光弟弟。後來,他是進退有度的可靠戰友。現在,他是華松栩觸手可及的光明,是只要想到他就會安心的依靠。
華松栩想抓住他,希望自己的未來有他。於是問:「攀冰訓練營結束那晚我問的問題,現在可以回答了嗎?」
——選擇雪山攀登這條荊棘路,是因為熱愛,還是因為她。
「可以。」徐汀雲說,「但我想先聽聽你的原因。」
「我的原因……想活,偶爾想死。」華松栩哧哧笑了起來,「你知道我怎麼離開海城的嗎?豐哥裝我的相好和華煒在客廳大吵,我趁機在書房偷身份證。」
「偷到了?」徐汀雲笑不出來,啞聲問。
「沒有,怎麼找都找不到,還被家裡的阿姨撞破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