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他從高燒中醒來,聽到忠叔說他昏迷時頻繁喊過一個人的名字時,他覺得很詫異。
但忠叔已經派人找到這個人,並日日拍了照片回來。
照片上大笑的沈游川、皺眉的沈游川、神采飛揚的沈游川、疲憊憔悴的沈游川、被好友強行塞包子臉頰鼓鼓的沈游川、認命地捏著鼻子喝苦藥的沈游川……
沈游川仿佛變成了一隻強有力的錨,漸漸定住了從12年後漂泊回來的靈魂。
他那天在車上親眼見過還沒有毀容的沈游川後,漸漸找回實感,能開始行走了。
於是高興的忠叔找人拍得更勤了。
所以照片上的青年神色也越來越警惕,近日的好些張捕捉到的都是他眉眼下壓,眼神十分銳利的表情。
像只在炸毛邊緣的大貓。
宴涼舟知道這樣不好,已經打算忠叔說,明天開始要停止這種行為了。
就在他下定決心的這一晚,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前世和沈醫生相識的場景,所以才突發奇想,想再去看一眼沈游川。
想到今晚青年那瞪圓的眼睛,鮮活的表情。宴涼舟輕輕抿唇,忍住了笑意。
前世,他第一次見他,可不是這樣的。
*
前世宴涼舟和沈醫生初遇時,心態並不像現在這樣輕鬆。
那場意外事故不僅使他失去了行走的能力,還造成了他雙眼失明。
事故後他封閉自我,不但生理病症嚴重,心理狀態也岌岌可危。
他不願出門,不見外人。因為厭惡睜眼看到自己無力又醜陋的模樣,也不願看見別人同情惋惜的目光,他甚至拒絕接受眼角膜移植的復明手術。
那是他出事後的第五年,當時他已經拒絕再看心理醫生了。但是有一天,忠叔突然和他說,表哥宴樂逸找到了一位特殊的心理醫生。
這位沈醫生曾經和他一樣是位演員,也和他一樣在即將出演《江湖》時遭到意外,毀容。
「聽說他是成導欽定的『小師弟』,出事後成導和對你一樣痛心不已。而沈醫生失去了自己剛有起色的演藝事業後,到國外攻讀心理學。現在雖然年紀輕,卻已經很出名了。樂逸少爺費了很大功夫才請到他呢。」忠叔這樣說到。
聽起來這位與他有著類似經歷的人,並沒有被命運打倒,反而過得還不錯。
懷著這樣的想法,他同意了見沈醫生一面。
「上午好,宴先生。」
由於失明,他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所以對沈醫生的第一印象,是他有著一個清越的好嗓子。
可對方的下一個舉動,就完全破壞了他悅耳聲音使人升起的好感。
「我給您帶了一束花,是開得很漂亮的百合,香味也很好聞。您要撫摸感受一下嗎?」
這個人怎麼回事,來之前居然沒有好好背過病人的資料嗎?誰不知道他最討厭百合花。
果然也是一個徒有虛名之輩。
宴涼舟冷冷開口:「我不想。而且百合花香太濃,很難聞。」
「唔,很抱歉。那這樣,我們開窗通一下風吧。」對方對他的憤怒似乎不以為意,道歉也沒什麼誠意,只走到窗邊,拉動了窗簾。
「不許拉!我討厭陽光!」宴涼舟幾乎是有些急促地怒喊了。
出事之後,他再也沒有拉開自己的窗簾,以前也從沒有心理醫生敢忤逆他的意思。
可對方面對他的失態,就像在哄一個使性子的壞小孩,很是好脾氣地解釋了一句:「沒關係,今天下雨,沒有陽光。」
宴涼舟一噎。然後就錯失了時機。
對方已經打開了窗戶。
濕潤的空氣推搡著躡手躡腳的細碎雨聲,卷著秋日落葉好聞的氣味,霸道地闖了進來,一下沖淡了百合甜膩的香味,也鎮住了病床上的宴涼舟。
在被雨聲包圍的那一瞬,宴涼舟立刻忘記了他還在和人賭氣,只聽著淅淅瀝瀝的聲音入了神。
片刻後,等他有些惱羞成怒地回過神來,剛想刁難對方,沈醫生就仿佛早有預見地開口問道:「我今天帶了一本主題是『雨天』的散文集,宴先生要聽嗎?」
「我不聽!」宴涼舟下意識地忿忿拒絕,然後就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又被對方掌握了對話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