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向導願意獨自療愈一名已經墮落的哨兵, 更何況這里的拘束條件十分簡陋。
恩斯意味深長地瞥了奈苗一眼, 說道:「我來看守,你們先出去。」
「是,中校。」
其餘幾人撤離後, 屋中只剩下他們三人,但這空間仍是太小,恩斯又是極其敏銳的哨兵,向導精神體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他輕鬆察覺。
如果沒有瞞住, 可能要拿出對付安白的手段來解決恩斯了。
奈苗並沒有應對恩斯的把握,但事到如今,為了救下艾爾的命, 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她決絕地閉上眼,握住哨兵滾燙的手,從胸口喚出她的小貓。
貓探出頭之時, 便迅速擴大成一人多高的體型,鑽進哨兵的精神世界。她發覺恩斯的精神體似乎隨之一顫,那強勢的精神力僅僅是抖一抖,都讓奈苗不由得繃緊了身子。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識到,絕對無法在恩斯面前隱瞞。
貓似乎察覺到她的動搖,再無一份壓抑,瞬間膨脹成四五倍的高度,將世界從中撕開。
哨兵仍在昏迷中,但痛苦地喊了出來。奈苗都忘記了,原來被攻擊的哨兵會如此的痛苦,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身上如進入火爐一般滾燙的紅,豆大的汗珠滴滴滾落,聲嘶力竭,如被凌遲一般的痛苦吼聲。她不禁回想起那天晚上,安白就是無數次承擔這樣的痛苦,又在痛苦中壓抑住吼聲,變成更劇烈更兇猛的衝擊。想到安白讓她的貓變得更加狂躁,尖銳的利爪瞬間將那枯萎世界撕扯成碎片。奈苗忽然想,原來當她不再壓制力量時,摧毀一名哨兵只需要三十秒。
一隻手突然搭在她的背上。奈苗身子一抖,聽到恩斯說道:「該療愈了。」
她因過度用力而繃得發紫的手鬆下來,輕輕垂到哨兵身側。貓嗚嗚地叫了幾聲,縮回小貓的樣子,慢慢地舔舐馬的那具白骨。
她療愈的速度並不快,更何況這世界被撕得支離破碎,損害度太高。漫長的療愈時間裡,她感受到恩斯掀起帘子走了出去,在外指揮士兵。屋中只有她與那名昏迷的哨兵,她終於可以喘息。鬆懈下來的大腦開始不斷重映那個晚上——破壞與重建。
安白的自愈能力驚人,因此不用她用出太大的力氣,就可以迅速拼成他的城堡。城堡一次次衰敗破碎,又一次次重新建成,每次都有微小的形變,但那時她不曾察覺。最後,那裡會變成什麼樣子?諾雪說他已經墮落了,是初見時他偽裝成的那片廢墟,還是更慘烈更恐怖的樣子?如果可以再次見面,那隻驕傲可愛的金毛犬,會變成她不認識的物種,齜著牙朝她吼叫嗎?
明亮的白熾燈,無數穿著白褂子的醫療兵,大夫和護士,尖銳的手術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腦海中忽然插入一個格格不入的閃回,打斷了她對安白的回憶。奈苗不禁皺起眉,她試圖回憶更多相關的畫面,但什麼都想不起來,只隱約記得,那時她很痛很痛。
這大概是她身上疤痕的來歷。奈苗忽然醒悟。關於這道痕的過去,她記不得太多,回憶也總因痛苦中斷。在這樣的世道下,做什麼手術都不是異常的事,她也並沒有過多在意,只是此刻也有些好奇,為什麼身邊會圍著一些穿著制服的人?
除了醫生外,還有士兵看著她做手術嗎?
淡淡的微笑,紫色瞳孔冰冷冷地看著她。
奈苗忽地出了一身冷汗,並不停地顫抖起來。她好像想起來,做手術的那時候,老師也在床邊看著她。那樣並不擔心的,漠然而又有些許期待的表情。
胸口的疤痕疼的厲害。又似乎不僅僅是疤痕在疼,更多來自胸腔里咚咚跳動著的心臟。每次眨眼,世界都會變得更黑,更模糊。她想在暈過去之前叫來恩斯,但恍惚之中竟忘記了他的職位,喊道:「上尉……」
奈苗睜開眼時,和一人一起躺在一間新的營帳里,角落裡點著一盞昏黃的燈,外面有鏟子鬆土的聲音。她側過頭,看到身邊躺著的是臉上恢復血色的艾爾,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放了下來。
她早就知道,從來沒有什麼致命傷,只有想救或不想救。
她輕輕捋順艾爾散亂的頭髮,沒有打擾他休息,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營帳。她想去找恩斯到個謝,再試探下他對自己攻擊型精神體的態度,但剛走出一步,便停住了腳步。
那邊幾名士兵正在挖坑,埋葬幾具被包裹齊整的屍體。
來的時候恩斯就說過,十三名醫療兵,大概只能救回一半。
或許艾爾本該是其中一位。但現在他活過來了,而那幾具屍體中,會有一具被他搶奪了活下來的機會。不,不是被他,而是被她——
一陣冷風吹過,奈苗抱緊了肩,緩步朝前走去。
那幾名士兵看到她走來,但沒人理她。不知是因為工作一天的疲憊,還是因為埋葬隊友的麻木。又或許他們想到,總有一天,會有比他們優先級更高的人出現,而躺在坑裡的人會成為他們。
「對不起。」
奈苗輕聲說道。
終於有一名士兵抬起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在對誰說話?」